精神的晴空——2017重庆新诗学会新作选登 （上）

创意：傅天琳 蒋登科

策划：胡万俊 陈广庆

组稿：王 淋


给母亲过生日

◆傅天琳


母亲，你早已不在世上

我跪在钟表的废墟上给你过生日

时针甩开它的小蹄子一路疯跑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都一百岁了呀

你把黑夜深深吸进自己眼瞳

留给我们的永远是丽日蓝天

你早已凌驾于风之上霹雳之上

一切屈辱之上。但是有了今天

时空就是一种可触摸的亲切物质

就是你重孙子手里这块酥软的蛋糕


神秘的会龙庄

◆王明凯


我们站在迷雾之中

用目光拨开你的门闩

妄图用苏格拉底的世界三问

刨出你，扎在历史深处的根须


有人说你是建文帝的避难所

有人说你是吴三桂的行宫

有人说你是和珅谋划的退隐之处

还有人说，你是太原王氏或三槐王氏

已经寻不出香火的私人宅邸


故事如谜一般神秘

情节和段落，却像花一样盛开

16座院落连着18口天井

308道门与899扇窗接骨斗榫

从200多个迷宫般的房间探出头来

穿过皇家气派的凉亭天井与水墨长廊

就可以望见，射击孔清晰可见的大小雕楼


从青砖碧瓦的罅隙望出去

迂回蜿蜒处，又添了几重迷雾

有工匠们的凿石声，在迷雾中敲响

恰似久远的驿道上，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虎耳草

◆黄兴邦


芸芸绿叶

陪衬红花

草的国度老是因袭

这句老话


你终于发现，花是

劫掠者，劫掠绿叶们辛劳酿就的

美色与芬芳，才妆点出

它们的奇葩


颠倒的世界

又颠倒过来了

于是你用缕缕金线绣呀绣，绣出

殷红艳丽的叶，却

偏偏苍白了那些竖着虎耳

或是猫耳的

花


最好的秋天

◆大 窗


一定要选最明媚的秋天

下午慵懒的时光之后，你梳洗好

坐在西窗


你的属相：秋

这个秋天的属相就是——

你


即使你手握枯枝，我也要举行

鲜花的仪式。到仲秋了

就让我从此时起，爱你的冬天

春天，夏天，又到秋天


秋

◆范 明


火球西沉

蓦然发现

你母亲般成熟的辉煌


沿着你柔发的长河

有渔歌溯流而上

在遍地金属的声音里

寻找知音


而那些熟读唐诗宋词的

落叶

在絮絮的醉话中

说破了果子们

不曾想到的

你的秘密


火球沉没

你是唯一的辉煌


刑警队长

◆张 华


总是在出远门，总是

背着家里人，在路上匆匆前行

妻子常常上街，很少有丈夫牵手

女儿天天在家，很难得爸爸依偎

于是，误会与谣言飞飞扬扬

娘俩的天空乌云涌涌

女儿被同学猜测为单亲

妻子被同事判定为独身

他最后走得很远很远

远到了生活的城市之外

直至城市所属的世界之外

走得很久，久到八小时之外

每天的二十四小时之外

从此，妻子背后真的没了丈夫

女儿身边压根没了爸爸

漫天乌云撕裂了好多天好多夜

倾盆大雨呜呜咽咽不断不绝

误会成真了，流言成真了

生龙活虎的队长真正涅槃了

在血与火的燃烧之中

烧铸成一枚沉甸甸的勋章

高挂在青纱缠绕的黑框遗照的上方

没了丈夫的家，是妻子熟悉的家

没了爸爸的家，是女儿习惯的家

妻女长期留守的家，是他魂牵梦萦的家啊

有一天他果真乘风归来

妻子与女儿，当然记得起他

分外惊异地打量着他……


远 方

◆回光时


因为你 我怀念远方

那块陌生的土地

金合欢 紫色树

不会踅进我的梦

只有你渐行渐远的身影


因为你 我向往远方

那里有你重叠的脚印

一只中国风筝在放飞

二十年理还乱的羊肠线

绕成墙 我们若即若离


因为你 我默诵

王勃笔下的三秦五津

情是一抔土

总会长出浅浅的回忆

回忆是潭 清澈如许


河鱼：流水之舞

◆冉仲景


我还记得青龙峡上那座吊桥

左岸高，右岸低

让黄昏由此及彼斜斜斜斜地消逝

让你的语气

桥身一样不停摇晃


那是你的家乡

河滩边，卵石叠叠累累

夜色遮蔽不了

裸裎之美

没错，勿需饮酒，你也会醉


河水汩汩，不曾暗示

更不曾唆使

夜鹰入眠，我将以舌头

代替它向你飞翔

而你，早已备好额头、嘴唇和踮起的足尖


我终于明白：在大巴山腹地

学习巫术与爱

天资聪不聪颖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有一座悬念丛生的吊桥

得有流水，得有你


雨中的苍山索道

◆周鹏程


晴天突变，一场暴雨把我的内心淋湿

淋湿的还有苍山索道

以及索道上慢慢滑动的缆车

和缆车下无语的森林

还有，长在丛林间的座座坟墓


从下而上，从上而下

面无表情的钢绳，承受无限的重

运送着来者的快乐


在雨中，我听见乌鸦的哀鸣

一声接着一声，

在苍山的半山腰传递

它们是墓地的守候者

是暗中的村民


那撕心裂肺的呼叫

也许是荒芜世界里最美的音乐


雨中的索道幻想着阳光

幻想着阳光照亮他

和他上上下下的每一个脚印

幻想着阳光把远处的海照现


初 雪

◆谭 萍


嫩嫩的雪花

在幽蓝幽蓝的夜晚

撒下，满目清辉


雪花点燃思绪

给了严冬一个慰籍

这小小的可爱的精灵

忽闪忽闪地眨着眼

我从记忆深处

搜寻你的乳名


哦，初雪

那个纯洁的女子

明眸皓齿 轻盈而归

融化了所有阴霾

美好而天真


那年那月那一片雪

轻捂于两个人的掌心

只剩下爱情

绝口不提


雨出水

◆徐庶


让雨挤出水

会哗哗地疼

就像从时间里挤出黄金

从流沙中挤出尖叫

从思念中挤出恨的一小滴


其实雨裹挟雨，比雨裹挟水更难

从铺天盖地的水中

把一滴雨拔出来

仿佛在轮转的经幡中

拔出一页空


有时雨裹挟人，更叫人看不清

到底一头雾水是雨

还是水


轮回

◆梦桐疏影


我们从坟山冲出来，是人间

一条铺满落叶的小路


已是深秋。深秋

没有诱惑


一位白发老者

空桶晃悠悠，他先挑着一座山

后挑着两条小溪


薄雾从他脚下升起来

他的身影像很多年前，从山中回家的外公

走着走着，又消失不见了


我是一本破旧的书

◆王老莽


我是一本破旧的书

残损、缺码、繁写，活字印刷

父亲的原创，后被几个女人改写

被自己鬼画桃符。目录与内页

有很大的出入。你读不懂我

就像我读不懂你一样。人的眼睛

有些时候，越清澈越深不可测。书面语

言不由衷，假到逼真

不是笑里藏刀就是口蜜腹剑

连痒，这么好的感觉都羞于启齿

书已风化为一篇散文，形散

而神不散。那些丢失的词汇

尽是我的暗算和种种的念头

而有些被一口咬定的事实，咬得越死

越不是真相


在水边

◆张建敏


江水碧绿，在前方消失。阴影面积开始变大。

一只巨兽在江面奔跑，在苍茫之处折返。

流水过后，水草再无声息

梦在凌晨醒来，镶嵌在昨日影像之中。

似是而非又各归其位。

坐在长江之滨，遥望远方，你的叹息逆流而上

所有心情皆是长空不肯落下的雁鸣。


(发表于《重庆晚报》2017年12月9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