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滋味。 要品出一座城市的滋味，难，也不难。难，在于很多人久居城市，熟读经史，深谙风俗，却永远找不到爱这座城市的感觉。不难，在于有时一个人，一番景致，一段唱词，一缕悠香，突然让你感动，乃至顿悟这座城市的神韵，品出这座城市的滋味，立马就有了那种难舍难分的依恋。 万州是一座拥有1700多年历史的古老江城，历史给了这座城曰羊渠，曰南浦，曰鱼泉，曰安乡，曰万州，曰万县直到今天曰万州的城名，这大约应该是万州的历史滋味，会不会是丰富多彩的万州之味的一个源头呢？ 事实上人们并不是从这样的角度去品读一个城市之味，往往是从直感的角度去领阅城市滋味，而且最先感知到的城市之味大多是从踏入城市的某个车站，某方码头，某座机场，某扇城门。战争的硝烟远去后，城门对于万州及所有的城市已变成象征意义上的符号，那并不是城市的封面，最先打动心灵的城市之味往往就在车站、码头和机场。 譬如从车站品读万州之味，我最早的感知是1983年的夏天，那是我初进江城万州。那时万州没有今天这么多的车站，只有江边的较场坝车站。走下汽车，扑面而来的是柏油路的柏油味——软软的路面，一脚下去一个窝窝，鞋上立刻镶上一圈黑边……同很多人回忆很多城市的滋味，这种城市的柏油味几乎是大家共同的感受，成为一代人对一个特定时代的集体记忆。 三十多年过去，当年较场坝车站早已沉入大江，现在万州车站很多——譬如汽车北站、汽车南站所在的周家坝和五桥，曾经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坝子，三峡移民，水涨城高，如今这两处草坝变成移民新城，回想曾经的阳光、草坝、小溪、野花，注目今天的街道、高楼、市声、广场，沧海桑田的巨变让我们热泪盈眶。还有国本路车站、西山车站、双河口火车南站、塘坊高铁北站、五桥机场。难怪很多外地游人总爱从这些车站机场踏入万州，领略万州泪光盈盈的移民之味。 譬如从码头品读万州之味。奔流的长江尚未形成高峡平湖之前，江城万州下有夔门、巫峡，上有巴阳峡，万州是长江上一方枕梦之地，不管轮船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总要在万州停靠，第二天再去冲险滩激流。搏浪闯滩的江轮散发出浓烈的柴油味，汇集川东门户的桐油、生漆、药材、煤炭之味，启开江城万州味的封面，成为人们用味觉记忆江城万州的主题。当年的码头，高高陡陡的石梯沉入江底，宽阔平静的湖波给了万州最阔爽的湖面，成为万州一方波光粼粼的宏大客厅。下船就是滨江路，滨江路上是新城，船比路高，城与江更近。宽阔的湖面，平静的江波，淡去了码头独有的柴油味，闻味变成了感味、听味，曾经高高在上的西山钟楼就在江畔，钟声响起，客船的夜半钟声不再悬空，仿佛就在指尖，脚畔。 天空之下，大江之边，一湖灯，一湖船，一湖城，一湖风…… 江湖万州，这里的热闹叫“轻舟已过万重山”，这里的爱情叫“我望槐花几时开”，这里的豁达叫“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里的欢歌叫“太阳出来喜洋洋”，这里的奉献叫“告别故土再造家园”，这里的力量叫“不尽长江滚滚来”…… 三峡移民，凤凰涅槃。作为这座移民城市发展的见证者，我不断地讲述万州的历史之味、移民之味、平湖之味，结果这种滋味并不让人理解和共鸣，他们总是为我邀请的万州那些古老的美食感动。我突然明白人们对一座城市味道的向往和留恋往往直接到那些很有地方特色的美食…… 2019年世界大河歌会，以平湖为背景唱响世界。汇集万州的中外记者要我请他们吃夜宵，我问是吃高档的还是低档的。大家说当然是低档的啊。我说我们回酒店。大家说高档的—— 我把他们带到江边面馆。给每人喊了一碗炸酱面。面是普通的面条，面条上覆盖着融一方水土一方江城美味集成的炸酱，普通的炸酱面就有了“万川毕汇、万商云集”的包容。随着各地客商纷至沓来，各种口味呼唤的云集，从最初的五花肉炸成的炸酱到舀上红烧的牛肉就是牛肉面，舀上红烧的肥肠就是肥肠面，还有酸菜面、腰花面、鸡杂面、杂烩面、鳝鱼面、海鲜面。 “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诗圣杜甫给万州写了一首很大气的诗，众水汇来的不仅仅是水，有这片土地、这座城市的岁月之味、移民之味、美食之味，就像眼前这碗炸酱面的包容。 一番呼呼啦啦的声音之后，汉语英语日语的呼唤几乎同时响起：“再来一碗！”“我们还要高档的！” 走进小巷中的万州格格店，大家一见“格格”招牌，这是清朝公主“格格”开的店？老板端上“格格”，大家才知道万州格格是用较宽的竹皮盘卷而成圆形蒸格，小碗大小，有竹把手，就是一种古老的蒸菜，有羊肉格格、肥肠格格、排骨格格，很多品种。一方大炉、一口大锅，里面全是一格一格热气腾腾的格格，就像这座城市的时光格，一格一格地端上来，一格一格呈现在城市时光河流之上。现在大家比赛着面前矗立的格格的高度，格格的麻辣让他们忘记了时光，忘记了胃的抗议。我说还有万州烤鱼，万州可是“中国烤鱼之乡”！ 讨好地给记者团带上包装精美的万州炸酱面，他们抱怨说，面可以带走，这汪湖带不走，这湖灯带不走。我们漫步滨江路，等待他们蓦然回首的感怀，结果他们却说：“文先生，我太羡慕你，在这样温馨的江城，捧上这样一碗美味的炸酱面，数点时光的格格，数点城市味道的河流，人生还有比这更踏实的幸福吗？” 江风吹来，传来远处高楼上悠远的万州竹琴声，湖映江城，城在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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